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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舅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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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舅姑

擦幹頭發換好衣服,巳時過半了。

江蘺痛苦地扶額,她昨天還信誓旦旦要巴結舅姑,結果嫁進門第一天就犯了個彌天大錯。這要傳出去,她在永州城都沒法混,人家說她媚惑夫主目無公婆,果然是青樓女子教出來的小狐貍精。

都是那狗官王八蛋,到了時辰不叫她起床,還攔著她亡羊補牢!什麽一品大員、內閣酷吏、孝順的好兒孫,腦子裏裝的全是令人發指的臟東西,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。

她越想越心虛,覺得遲到三個時辰和遲到四個時辰沒差別,在屋裏梳妝打扮,一直磨蹭到丫鬟來傳午飯,才壓著憤懣看向靠在榻上看書的罪魁禍首。

楚青崖沐浴完只披了件月白的深衣,胸前敞開,烏發如瀑披了半肩,手中握著卷《春秋》在讀,此時才不緊不慢地挽了發,插上一根東陵白玉簪。

系上外袍時,他的小夫人細聲細氣開了口:“待會兒拜見舅姑,還請夫君多多提點我,去晚已是大不敬,我心中忐忑,委實愧對二老。”

楚青崖看她惶惶不安,以為她不和自己鬧脾氣了,便道:“我家規矩不多,遲到半日沒什麽妨礙,他們又不是偏要喝你敬的茶才能解渴。等回了京城,他們遠在天邊,也管不得你。”

江蘺聽了卻很絕望,兩個大靠山不跟他們回京城住嗎?就她一人對付這狗官?

楚青崖見她呆呆的,向來冷峻的眉梢不禁舒展了一絲笑,“不用怕,我陪你就是了。”

……上一個大義凜然讀春秋的,還是刮骨療傷的關公老爺。她才不想讓他陪著走麥城,實在晦氣。

江蘺小鳥依人地挽住他的胳膊:“既然如此,多謝夫君了。”

午飯安排在花廳,還沒走到屋前,就遠遠地看見一人舉著一塊石板跪在地上。

……這叫“規矩不多”?

“負石請罪”的盧翊聽到腳步聲,怨念地回頭,見楚青崖滿意地打量著自己,從牙縫裏擠出一句:

“明淵,你高枕安臥到現在,卻叫我在這裏受罪?”

“昨日確是你說的,我不過轉述給他們。”

花廳裏突然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喊:“跪好,誰許你多嘴了?爹娘看你是過來人,才叫你去帶三郎迎親,瞧你說的好話,把三郎教壞成什麽樣了?他原來可乖一小孩兒,叫他卯時來,他寅時就要起床。”

盧翊趕忙跪直了。

這聲音煞是清脆,江蘺看時,只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婦人扶著腰身從花廳快步出來,穿著嶄新的杜鵑色百蝶織錦裙,雲鬢插著五彩攢花金步搖,一張臉美得耀武揚威,腹部才剛顯懷。

“夫人,別動氣……”盧翊苦著臉。

楚青崖還沒開口,江蘺就走到他身前納了個萬福,甜甜地叫了聲“姐姐”。

楚丹璧拉過她的手左看右看,柳眉一挑,轉怒為笑,擡手把自己頭上一支碧玉簪插到她發間。

“好妹妹,真是個可憐人兒。”說著便翹著指甲把她衣領往上提了提,遮住脖子上半枚紅印,狠狠剜了眼旁邊,“這小子也忒不知道心疼。”

江蘺把頭一低,臉紅了。

楚青崖面不改色:“進屋吧。”

午時已到,桌上的飯菜都擺滿了,除去盧翊,就差他們倆入座。

輩分最高的楚少棠和柳蘭宮坐在主座上,這一對二十多年的夫妻就像年畫上的老娃娃,白白胖胖,喜氣洋洋,五官乍一看還有些像,任誰都覺得相配。江蘺不由感慨,據她娘回憶,當年柳夫人可是京城頂尖的美人,纖腰一裊霓裳舞,公子王孫盡躑躅,嫁人生子後便洗盡鉛華,樂呵呵當主母享受煙火氣了。反觀她娘,連江家的大門都進不去,怎一個慘字了得。

命這東西,沒辦法。

江蘺在東階跪下,接過侍女端來的一盅紅棗板栗,低眉順眼地端給楚少棠,又把一盤肉香撲鼻的腶修端給柳蘭宮。兩位都受了放在左手邊,接過新婦奉來的熱茶,各自飲了一口,用紅包墊著兩盞茶遞回去,慈眉善目地看她喝下。

“好孩子,快起來吧。”柳夫人握著江蘺的手拍了拍,攬著她坐到桌邊,“你娘放心把你交給我家,我就把你當親生的。三郎若欺負你,你就跟我說,我的心是向著你的。”

酷吏在家這麽沒地位嗎?

江蘺腦子裏又冒出一個疑問。

楚青崖面無表情地坐在父親身邊,同他低語幾句。

楚少棠道:“依我看他跪半個時辰,丹璧就消氣了,也不是我讓他請罪的嘛。他行伍出身,多跪一會兒不怕折了腿,稍後給他點飯菜吃了,讓他領著你媳婦去取庫房鑰匙,他就能起來了……哎!夫人你說什麽?”

柳夫人叉著腰,“食不言寢不語。”

父子倆便一齊低了頭,動筷夾菜。

柳夫人自己卻還在喋喋不休:“三郎雖是我們撿來的,卻把我們當親生父母一般對待,四歲那年他哥哥沒了,往後就更孝順,我們也沒想到這孩子是個讀書做官的料,蒙恩升到今天這個位子。阿蘺,你不要覺得嫁給他是高攀了,他父親勞碌了大半輩子,辭官前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八品縣丞,靠著祖產守成罷了,跟你爹這個老翰林家的少爺半斤八兩。我和你娘一樣,也是教坊司的官伎,吃盡苦頭才叫人給贖出來,轉了良民戶。咱們兩家妥妥是門當戶對,再沒有這樣般配的了!”

江蘺心中一暖,鼻尖有點發酸,應了一聲。

她在江家從來沒有和長輩吃過飯,也沒有見過這樣慈祥的人,說不嫉妒楚青崖是假的。

……這狗官命怎麽這麽好。

飯桌上柳夫人越看她越心疼,說她就像燕拂羽年輕時那樣瘦弱,連連給她夾菜。因易容的緣故,代筆要控制進食,江蘺每考一回試,就把自己往瘦裏整,近些日子憂心婚事,也沒好好吃飯,胃小了許多,被柳夫人餵豬似的餵了一頓,撐得都快吐出來了,可這是在楚家第一頓飯,萬不能推卻盛情。

酒足飯飽後,楚少棠對江蘺笑呵呵道:“讓你姐夫帶你去拿鑰匙盤庫,他跪這半個時辰也夠了。”然後瞟了眼女兒。

楚丹璧哼了一聲,牽著江蘺往外走,悄悄道:“我呀,是在殺雞儆猴呢,要是三郎對你娘禮數不周,你也叫他這般跪上。今日你來遲,我就知道是這小子沒輕沒重,難道他姐夫隨口說了句話,他就肯聽了?你也是,由著他胡來,往後這日子還長著,若傳到外頭去,你的名聲不好,他的名聲也糟蹋。他就仗著自己有對好爹娘,由著他使小孩兒性子!”

江蘺自打進了花廳就一直扮嫻靜,聽了這話,終於忍不住噗嗤一笑,被她捏住腮幫子:“你娘叫你阿蘺是嗎?我一見你,就喜歡得緊。你平日不是今天這般拘謹吧?”

江蘺怔了怔,瞬間又變回了羞赧的新婦,“姐姐說哪裏的話,我平時連門都少出,人年輕,又沒主見,也就是你和爹娘不惱我,若嫁到別家去,怕是往後連飯都沒得吃了。”

沒等楚丹璧搭話,她又靦腆道:“姐姐,八月十五那夜,你是不是和姐夫登船賞月了?我那日和我娘上香回來,在金水橋邊遠遠看見一對夫妻在船頭站著,和畫裏的神仙眷侶似的,後面還跟著兩對老人家。”

“哎喲,那還真是我們,竟有這個緣分!”楚丹璧掩唇微笑,擡起一只繡鞋,輕踢地上跪著扒飯的人,“夫君吶,吃飽沒有?我身子不便,要拜托你帶弟妹去後房拿鑰匙了。這宅子是你盧家送的,倉庫裏有什麽寶貝,還是你最清楚,勞煩你啦。”

盧翊稀裏呼嚕吃完最後一口,放下碗擦嘴凈手,而後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揖:“夫人言重了,此乃分內之事。弟妹且隨我來。”

說罷瀟灑地拂去衣上灰塵,雙膝一提,便利落地拔身而起。

“姐夫好功夫!”

他自得一笑,“都是以前在軍營裏練的基本功。”

午飯前江蘺向楚青崖稍作打聽,得知盧翊他爹是個文縐縐的大理寺少卿,卻很尚武,請了武學師傅從小教他。盧翊及冠後去朔州衛當了一名校尉,也是上戰場殺過敵的,有軍功在身,那時楚丹璧來朔州探望當縣令的弟弟,兩人在衙門初次見面,楚青崖眨個眼皮的功夫,他倆就好上了。後來成親,盧翊就退了任,回老家永州當個閑散少爺,平時做做生意,和夫人打情罵俏,日子過得十分舒坦。

敢情這一家子,就楚青崖一個異類,平時冷著張臉,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。

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狗官……江蘺又開始憤憤不平了。

盧家送的宅子在橋西邊第三家,當初在桂堂聽鄭嶠說起,她還當是個普通大小的三進院落,可嫁進來才知道這地方有多寬敞。庫房在最北面,離西面的花廳要走上一盞茶,自有一個小院落,先去一間抱廈裏取鑰匙。

盧翊讓她在外面等候,“裏面灰多,怕弄臟你這身好衣服,又叫明淵記恨我。”

為了防火,院中沒有樹木,全是石頭砌的地磚、水井。江蘺有些醉飯,在院裏被太陽曬得發暈,百無聊賴地用繡鞋踩螞蟻玩兒,一只碧睛黑貓倏地從稀疏的雜草間躍過,後頭跟著條五黑犬。

這狗比她家小黑還要肥些,顯然在宅子裏有人餵,嗅了嗅她的衣服,便湊上來搖尾巴。

“你知道我是不是賊,就來討好……”

屋門吱呀一響,盧翊從裏面出來了,手中拿著一串沈甸甸的鑰匙,面色凝重,“不妙,沒了一只鑰匙,也不知是不是下人偷拿了。咱們先回去,跟岳父岳母說。”

五黑犬轉身朝他齜牙叫了幾聲,打了個噴嚏。

江蘺看著他,卻指著東面一間庫房道:“姐夫,不如你先把這一間的鑰匙給我,我先進去看看,來回要一炷香,我方才走得有些累了。”

盧翊盯著鑰匙,遲疑片刻,搖搖頭:“你還是先跟我回去吧。”

說罷繞過那狗,當先走出院門。江蘺在後頭默默跟著,又問:“姐夫,昨日你說那話,叫姐姐惱了,要不等會兒去給她賠個不是?”

“我自會賠。”

一路上再無多話,又走了半柱香,眼看花廳在望,楚少棠和柳蘭宮正攜女兒走下臺階,江蘺越過盧翊,快步走到驚訝的楚丹璧面前:“姐姐——”

“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?”

話音未落,背後勁風驟起,江蘺二話不說,拉著楚丹璧閃躲到廊下花架後,只聽“嗖”地一響,轉身看時,一點寒芒如電,劈開木架直沖面門而來!

“夫君,你——”楚丹璧大驚失色。

“他是假的!”

頃刻間雪亮劍刃已至,江蘺來不及側身,咬牙往下一蹲,擋住她的腹部,眼看就要血濺當場,“叮”地一聲,一柄長刀從側面逼來,險險挑開了那劍。

假盧翊見刺殺不成,調轉方向朝楚少棠攻去,此時花廳內的楚青崖聞聲趕來,撩開袍子擡手一擲,一枚玉佩如流星般飛掠過楚少棠胸口,“鐺”地碎在軟劍下。

“玄英,留活口!”

“是!”

護住江蘺和楚丹璧的玄英一聲令下,不知從哪兒又跳出四個侍衛,兩個護楚家二老,兩個和刺客過招,不出幾下便將他逼到十步開外。

楚青崖大步走到倒塌的花架前,一把拽住江蘺扯到身前,“哪裏傷著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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